何谓人? 向伤残朋友学习

叶佘枝凤
实践科助理教授
MCS 2004

 

当现代人思考「何谓人?」,脑海裡通常浮现成就卓越人士,以人类最理想情况作為依归,有称这联繫习惯為「最佳状态人观」1。我们构想「正常人」多是没有残疾,伤残人士是人类「异常」案例。同样,当教会服待伤残人士,多被看為「特别」事工,只留给少数「特别」有心的信徒,好像跟主流会眾无关。

近年,有关伤残的神学反思着作,眾作者尝试寻回一个没有去残的人观2,回归基督教传统,逆转以上惯性思维,提出一个以软弱為依归的人观,直指它比「最佳状态人观」更符合我们的信仰,挑战我们向伤残朋友学习「何谓人?」。本文将介绍其中一篇着作,并阐释它对今日强调「赢在起跑线」的社会的信仰含意。

潘霍华的神学,一直备受中外学者和信徒推崇,可是较少研究他与伤残的关係。Bernd Wannenwetsch 於2012年出版专文“My strength is made perfect in weakness: Bonheoffer and the war over disabled life”3,尝试填补这片空白。他惊喜地发现,捍卫伤残生命的尊严,不是潘霍华的一个伦理议题,而是他所投身的神学和政治抗争中的焦点,亦是他许多重要神学洞见的发源地(p.353),特别是他在伯特利疗养院的经验(p.354)。

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,潘霍华与多位认信教会神学家聚集在伯特利疗养院,草拟《伯特利信条》,以维护教会信仰的纯正。某次主日,当他们在疗养院崇拜时,潘霍华為眼前景象所震撼,他看见痉挛的兄姊突然病发倒下。聚会后,他写信给袓母,表示在这信仰混淆时期,他在伯特利发现仍有部份堂会知悉教会為何物,清楚教会该怎样和不该怎样。他更表示,在那裡第一次察觉软弱伤残的生命,能够揭示一些常被人刻意忽略的真相,就是人「根本无力保护自己」的事实(p. 354)。

Wannenwetsch敏锐地指出,潘霍华在伯特利领受的洞见,对他日后思想和治学影响深远。潘霍华常常警惕人要提防理想主意侵蚀神学(p. 354)。他没有像我们惯性地「特别化」伤健敬拜群体,视参与者「特别」有爱心。相反,潘霍华坚持教会本是「為他者」的,伯特利不是「特别」事工,而是一处揭示人类和教会真相的地方,展现基督徒普世性联盟的事实(p. 355),这联盟的意义不在慈惠事工的道德价值,而在认知事物上,即他后来称作「从下层受苦者的观点」看世界的认知进路(p. 356)。这视界有助人们脱离纳粹德国追捧的理想主意,使人踏实地接纳自身软弱的本相,抵制淘汰残障生命的罪恶。

今天,或许人类不会再大规模屠杀伤残生命,但这不代表我们放弃了「最佳状态人观」,在今日强调「赢在起跑线」的社会,残障仍被看為「不幸」;而在「赢在射精前」的年代,残障孩子仍被视作「灾难」。

吾师Brian Brock為阿伯丁大学基督教伦理教授,师母是妇產科护士,大儿子Adam有唐氏综合症兼严重伤残。他五个月大时,患上感冒,医生阅毕病歷后,责备师母,说:「為何没有进行產前基因检测?岂不知,他永远不能在普通学校读书吗?」4,医生的不满,表示他受不了这夫妇的「疏忽」,无法理解他们為何没有依照所谓「合理」程序,防止一个注定「输在起跑线」孩子存活。

先在此澄清,援引以上例子,目的不是否定產前检查和医疗科技的价值,亦不是批评曾接受终止怀孕手术的妇女。我所要批判的对象,不是个别人士行為,而是塑造和影响人们言行态度的文化价值,以及一些使大家盲目相信智障生命没有价值的思潮。

先进生育科技,好像為人类提供一个防止「残灾」设施,為家长提供生育「选择」,筛走「输在起跑线」的下一代。这些「选择」,使那些像Brock夫妇般认信胎儿是神所赐的產业(诗127)5,不是消费商品的信徒家长,看似不可理喻;亦使那些因信仰拒绝接受不必要產前基因测试,拒绝「选择」的人,看似不负责任。Swinton道出现代人对伤残的态度含糊。一方面,我们会向伤残人士表示欢迎,另一方面,我们又高度接纳筛选残胎的基因测试,仿佛同时在说:「若你们从没出生,可能大家会好过一点」6。这在在反映我们对「最佳状态人观」有份欲拒还迎的依恋。

潘霍华在1934年流亡英国时,在伦敦圣保罗教会一次讲道的开场白,或许对今日信徒仍掷地有声,他说:

到底世界上软弱有何意义?到底身体、精神或道德软弱有何意义?……我们可曾察觉,我们对生命、人类、上主的整体态度,最终繫於此问题的答案?(p. 361)

潘霍华仿佛劝勉我们,再看一下眼前软弱的兄姊,他们好像一面镜子,反照大家在这个追求「赢在起跑线」的世界,对上主的认信,以及对人和世界的理解;并提醒我们信仰不正统的地方。而关键在於我们是否愿意与伤残兄姊同跑,沿途看他们所看的,听他们所听的?是否愿意贴近圣经真理,拥抱一个没有去残去弱的人观?

圣经吩咐信徒「奔那摆在我们前头的路程」(来十二1),只是圣经所谈的奔跑不是淘汰赛,亦不讲求最佳身体状态。信徒是為所领受的福音奔驰,得胜在乎持守真道。

 

 

1. 原文“best-case anthropologies”取自Brian Brock,“Introduction,”in Brian Brock and John Swinton edited Disability in the Christian Tradition (Grand Rapids: Eerdmans, 2012), 1.

2. John Swinton的专文“Who is the God We Worship?: Theologies of Disabilities; Challenges and New Possibilities,”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actical Theology 14 )(2011): 273-307总结和归纳了自80年代开始发展的眾多伤残神学,有不少涉及神学人观着作。

3. 专文收录在Disability in the Christian Tradition, 353-390. 下文重复引用专文,不另作註脚,在正文以号数表示相关页数。

4. Brian Brock and Stephanie Brock, “Being Disabled in the New World of Genetic Testing: A Snapshot of Shifting Landscapes,” in John Swinton and Brian Brock edited Theology, Disability and the New Genetics: Why Science Needs the Church (New York: T&T Clark, 2007), 35-36.

5. Brock & Brock, “Being Disabled,” 39.

6. John Swinton, “Introduction: Re-imaging Genetics and Disability,” in Theology, Disability and the New Genetics, 6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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